章鱼是一种善于解决问题、喜欢捣乱的动物,也是出名的逃跑艺术家。但它们似乎也有丰富的内心生活,那么章鱼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章鱼是一种善于解决问题、喜欢捣乱的动物,也是出名的逃跑艺术家。但它们似乎也有丰富的内心生活,那么章鱼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对章鱼伊奇(Inky)来说,这是个重要的夜晚。这天的客人都走了,他在水族馆里的展览室空无一人。由于人们的一次罕见疏忽,他的水箱盖子半开着。这只普通的新西兰章鱼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雌性同伴了,他和一只名叫布洛奇(Blotchy)的雄性章鱼共享水箱。松了的盖子给了伊奇机会。他有八条强壮四肢,脑子里很可能还惦念着什么,他从水里爬出来,钻过那松散的盖子,穿过水族馆的地板。
他发现了什么东西,大约四米远。这不是雌性伴侣,而是一个排水沟,通往太平洋,伊奇就从这里消失了。
(除了布洛奇,没有人目睹这次大逃亡。后来,纳皮尔市(Napier)的新西兰国家水族馆(New Zealand National Aquarium)的工作人员借助一条潮湿的足迹和明显的吸盘痕迹,把伊奇的行踪拼凑了起来。)
正如伊奇在他的恶作剧中所展示的,章鱼是一种善于解决问题的动物。他们非常聪明,能够学习新的任务,并在环境中定位自己。越来越多的人认为章鱼很可能具备感知能力。
与章鱼一起工作或与章鱼长时间相处的人会说,当你看着章鱼时,它们也会看着你。
澳大利亚悉尼大学(University of Sydney)历史与科学哲学教授彼得·戈弗雷-史密斯(Peter Godfrey-Smith)说,“当你与一只充满好奇的章鱼打交道时,很难想象它没有经历过事情。”他也是《其他心灵:章鱼和智能生命的进化》(Other Minds: The Octopus and the Evolution of Intelligent Life)一书的作者。“似乎难以抗拒。这本身不是证据,只是一种印象。”
以这种预感为起点,如何开始探索与人类如此不同的动物的意识?
首先,在这种情况下,哲学家和科学家所说的“意识”是什么意思?戈弗雷-史密斯认为这意味着“成为那种动物会有某种感觉”。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在一篇著名的文章中问道,“成为蝙蝠是什么感觉?”内格尔描述了这样一个问题:当参照点是人体和你自己的思维时,想象一只蝙蝠的内心体验是非常困难的,或者根本不可能。
同样,从人类的角度来看,想象章鱼的内心世界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试着想象一下,悬浮在凉爽的暮色中的海底是什么感觉,也许有轻微的水流阻力把你往这边拉,往那边拉,八条手臂在你周围轻轻地摆动。想象一下被四肢带着移动,那是什么感觉?也许是摆动手指和脚趾之类的东西?
再加上章鱼是一种无脊椎动物,根本没有骨骼。它的腿没有股骨、胫骨或腓骨,没有脚,也没有脚趾来摆动。不过,章鱼有一个流体静力骨架,结合肌肉收缩和水对压缩的阻力来产生运动。这与人类移动四肢的体验非常不同。稍微接近一点的感觉可能是,当我们移动舌头时,也利用了静水压力。事实上,章鱼的四肢上覆盖着吸盘,吸盘上有独特的传感器,可以尝到接触到的所有东西。
戈弗雷-史密斯说,“在某些方面,章鱼的手臂更像嘴唇或舌头,而不是手。每次动物做事情时,都会有一大堆基于味道的感觉信息传入。这与人类的情况非常不同。”
仔细观察章鱼的神经系统,就会发现更奇怪的事情。章鱼的手臂比人类的手臂和腿有更多自主权。每一个都有一个微型大脑,使其在一定程度上独立于动物的中央大脑。不过,人类的神经系统是高度集中的,大脑是感觉整合、情感、发起运动、行为等行动的中枢。
戈弗雷-史密斯说,“我们面临的真正挑战是,如何在不那么集中、不那么综合的系统中,找出经验的样子。以章鱼为例,人们有时会问,章鱼是否存在多重自我。我认为每只章鱼只有自我,但可能有些呈碎片化,或松散状态。”
你越仔细地观察章鱼的身体和神经系统,就越难以理解,章鱼的意识是什么样子的。毕竟,人类和章鱼的最后一个共同祖先生活在六亿年前(一种长相平庸的动物,有点像扁形虫)。
戈弗雷-史密斯说,无论这有多难,但值得了解章鱼是否有意识,以及如果有意识会是什么样子。“我们只是需要思考一下,并试着拼凑出一个整体状态。”
这是个越来越紧迫的问题。跨国海鲜公司“Nueva Pescanova”正准备在加那利群岛(Canary Islands)开设世界上第一个商业章鱼养殖场。这一声明引起了动物福利活动家的反对,他们认为饲养这些聪明的、可能有知觉的动物是不道德的。正如一篇文章所言,“当思考动物意识的问题时,人类作为一个文明社会,实行大量残忍行为究竟是有罪还是无辜,是没有答案的。”
Nueva Pescanova告诉BBC Future,该公司正在进行有关“章鱼的认知和神经生理机制”的研究,其水产养殖条件允许该公司“客观上改善章鱼的福利”。Nueva Pescanova表示,其水产养殖条件将模拟章鱼在野外的自然栖息地。该公司的发言人说,“这是一种新颖的系统,在标本的生长、生存和捐赠方面都有很好的效果。”
伦敦政经学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动物感知与福利博士后研究员希瑟·布朗宁(Heather Browning)在一篇文章中指出, “章鱼的思维可能与人类的思维截然不同,但只有试着从它们的角度看世界,我们才能够找出什么对它们有利,从而保障它们的福利。”
勃朗宁正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从事有关动物感知基础的项目,他所在的团队尝试回答章鱼是否有意识的问题,产出了一份有影响力的报告。
一种方法是,从我们所知道的有知觉的事物开始研究。勃朗宁说,“如果认真研究这个问题,我们会假设自己是有知觉的,也会假设其他人和我们一样,这非常合理。然后,你就可以研究其他动物是否与我们有共同特征。”
例如感觉疼痛的能力——这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研究小组关于头足类软体动物(包括章鱼、乌贼和鱿鱼)和十足类甲壳类动物(包括螃蟹、小龙虾、龙虾、对虾和小虾)研究报告的重点。勃朗宁和她的同事们查阅了300多篇科学论文,总结出了动物能感觉到疼痛的八个标准:
动物可以以高度、中度或低度的信心来满足标准,这取决于研究的结论性或非结论性。勃朗宁和她的同事们认为,如果一种动物满足七个或以上标准,就具备“非常有力”的证据表明这种动物是有知觉的。如果满足五个或更多高水平的信心,就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其有知觉,以此类推。
通过这一测量,布朗宁和她的同事们得出结论,毫无疑问,章鱼可以感觉到疼痛,因此是有知觉的。章鱼满足了所有标准,除了高或非常高水平的信心,以及一个中等信心。在所有被研究的生物中,它们的得分最高,甚至比表亲墨鱼还高。墨鱼被认为更聪明。(不过,布朗宁指出,除了章鱼,对乌贼和其他头足类动物的研究要少得多,这影响了它们的得分。)
该报告被用作英国《动物福利(感知)法案》(Animal Welfare (Sentience) Bill)修正案的证据,该修正案承认头足类软体动物和十足类甲壳类动物有感知能力。
戈弗雷-史密斯说,“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在英国,章鱼和甲壳类动物正在获得一种新的动物权利认可。”
感受痛苦的能力只是意识的众多方面之一——还有感受快乐的能力,感受无聊或感兴趣的能力,体验陪伴的能力,以及更多能力。随着研究深入,科学家们也许能够设计出类似的量表来测量动物意识的更多不同方面。
除了寻找与人类经验相关的东西之外,还有第二种证据。那就是考虑意识的生物学作用以及它为什么会进化。“这是人们刚刚开始质疑的事情,”勃朗宁说。
一种可能性是,意识是伴随着复杂的学习、决策和动机权衡等行为进化而来的(如果看到了捕食者,是否会冒险从庇护所下跑出来抓路过的食物?)像这样复杂的情况可能会产生意识经验。
戈弗雷-史密斯说,“人们认为,人类不能在无意识地情况下做某些事情。这包括以聪明的方式应对新鲜事物。”
有时,当鱼缸里出现一个新奇的东西,比如杠杆,章鱼会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出反应。对于实验者来说,这种独创性可能会让人有点沮丧。
在1959年的一项实验中,心理学家彼得·杜斯(Peter Dews)训练了三只章鱼。分别给它们命名为阿尔伯特(Albert)、伯特伦(Bertram)和查尔斯(Charles)。拉动鱼缸里的一根杠杆,这根杠杆会点亮灯泡,释放出一小块鱼。阿尔伯特和伯特伦轻而易举地学会了。但查尔斯却更加固执。露斯写道,“查尔斯把几根触角固定在水箱的一侧,还有一些在杠杆周围,施加了很大力量。杠杆多次弯曲,在第11天断裂,导致实验提前终止。”
正如戈弗雷-史密斯所说,这只章鱼“特别好斗”(查尔斯养成了向靠近水箱的人喷水的习惯),它对灯泡表现出了明显兴趣,但阿尔伯特和伯特伦基本没有。不过,查尔斯用他的触角包围了那盏灯,把它带进了水缸。
戈弗雷-史密斯认为,这些专注的好奇心很能说明问题。他说,“一些主要的理论都认同,动物的意识是对事物的一种注意取向,不可能在人类身上无意识地发生,也不可能在其他动物身上发生。所以这是一个高度暗示经验的标志。”
如果章鱼真的有知觉,它还留下一个更大的问题:作为章鱼有什么感觉?剑桥大学历史和科学哲学副教授玛尔塔·哈利纳(Marta Halina)说,这个问题很难回答,部分原因是,科学没有提供评估主观体验的有用形式的结果。
“从生物体的第一人称视角来看,我们没有机会了解它是什么样子的,”哈利纳说。“科学以第三人称视角看待机体,所以我们有一个问题。”
从客观到主观的这一飞跃被称为“意识的难题”。
意识的难题
正如哲学家大卫·查默斯(David Chalmers)所言,这个问题是:大脑中的物理过程如何产生心灵的主观体验?
尽管神经科学对睡眠、觉醒、感知和解决问题等现象进行了数十年的研究,但意识的难题仍然存在。查默斯主张,我们可以理解大量人类行为的神经科学基础,而不需要调用对世界的主观、第一人称体验来理解它。
查尔默斯认为,这个难题最终要由科学家来回答。不过对于目前的科学方法是否具备这样做的条件,还有待观察。
这个难题可能还没有简单的解决方案,但有一两个实用方法。一个是研究意识的“行为关联”或“神经关联”。换句话说,我们质疑与意识状态密切相关的行为和神经系统。“可以把这些作为意识的标记,”哈利纳说。(这就是勃朗宁和她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同事们所做的,他们使用了诸如痛觉感受器存在等标记。)
不过这是有风险的,会陷入自己的人类视角。哈利纳说,“我们最确定的是人类意识,所以我们所依赖的神经联系和行为联系往往是基于人类案例做出的。我们在结构、行为和功能方面与人类的距离越远,就越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在追踪意识。”
例如,观察果蝇这样的生物,寻找一种类似人类的神经系统来感知和响应疼痛,但没有找到,这并不排除果蝇能够感知疼痛。“只是意味着他们的做法可能会有点不同,”哈利纳说。
这就是为什么章鱼如此有趣。它可以被视为一种“异类意识”,或者像哈利纳在一篇关于这个主题的文章中所写的那样,是一种非常不像人类意识的例子。章鱼与我们有很大不同,所以我们对它们的很多假设都要受到质疑,甚至包括我们对自己的假设。
“询问章鱼是否像人类一样有意识,可能没有多大意义,因为我们不完全知道有意识是什么样子的,”哈利纳说。
她借用了意识研究者苏珊·布莱克莫尔(Susan Blackmore)的一种技巧打比方,设定了这样一个任务:在一天中,无论何时,睡觉、吃早餐,或者交谈——问自己一个问题:“我现在是有意识的吗?”
“你会发现,在任何特定时刻,你对意识是什么都不那么自信,”哈利纳说。
从商业养殖的角度,我们不仅可以了解到章鱼为自身利益着想的意识,它们的想法也可以告诉我们一些关于人类自己的信息。
哈利纳说,“思考成为一只章鱼是什么样的很有价值,这可以引导我们重新评估成为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也许,反思我们对人类的感受知之甚少,可以让我们对成为章鱼的感受更加开放。”